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潭州舊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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潭州舊事

自湘岐來了潭州,鄒氏時時打發人去利民司,湘岐學務繁忙,推辭了數次。到了端午休沐時,鄒氏又請了人來,湘岐只得帶上束脩,登上馬車。

鄒氏和兩個女兒在家敘話,鄒氏的意思是讓湘岐給謝子良做續弦。謝子良膝下有一雙兒女,今年三十歲,在潭州府衙供職,家裏有良田鋪子,這樣一來,湘岐不僅沒有生育之憂,一進門更是直接做管家娘子,豈不美哉。

雲妙晴反駁道:“謝子良比湘岐大了整整一輪,兩個人沒有共同的興趣愛好,難免夫妻失和,到時他們過得不好,必定怪你這個媒人。”

雲妙暉道:“大十二歲有什麽要緊,你沒看到有些達官貴人,七老八十了,娶個十八的也是有的,年紀大了會疼人。”

妙晴一時不知如何反駁,丈夫比她大了七歲,她雖時時奉承,卻感覺不到丈夫對她的尊重,只是讀書人涵養好,就算不喜歡,也不會表露出來,在外也總是給足她面子,但是夫妻情分究竟有幾分,只有自己最清楚。但是自己選擇的路,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看笑話。滿腹的辛酸可以告訴手帕交,但一定不能讓親妹妹知道。

鄒氏道:“妙暉,等下湘岐來了,你去謝家打個招呼,讓謝老娘子過來相看一眼。”

雲妙晴道:“媽,你不用這麽著急,你先問問湘岐的意見。”

鄒氏道:“笑話,還問湘岐的意見,只有謝家不要她,她哪有不要謝家的份。一個女孩家家的,學什麽醫,有什麽用?趕緊讓她退學。”

雲妙晴道:“你這樣是不對的,你不是她親媽,她也不會聽你的。”

鄒氏道:“姑媽也是媽,我得把這個厲害跟她說清楚,她這個年紀最好嫁人,再過三年,就老姑娘了。”

雲妙暉道:“姊姊,媽媽的意思是,我們好不容易在潭州城站穩腳跟,親戚之間能幫襯就幫襯一下,將來彼此有個依靠,你看那些世家大族彼此之間也是聯姻的,這樣才會越來越強,我們先貼點嫁妝,把湘岐風風光光嫁出去,等她在謝家站穩腳跟了,她會還給我們的。”

鄒氏笑道:“就是這個理,你妹妹比你明白。”

不多時,樓下傳來動靜,妙暉往窗前一看,見一個少女提著禮盒下車,看來就是湘岐了,她比想象中更漂亮一些,人也端莊持重,看來這門婚事有八.九分了。

母女三人連忙迎出去,湘岐一一見禮,妙晴去廚房端上一早做好的飯菜。妙暉則道:“妹妹來了,我媽媽一早就張羅好了飯菜,在竈上熱著,她一個時辰總要出門看七八趟,總算把你盼來了,她雖然偏心我姊姊,但是我姊姊都沒有這樣的待遇,可見姑媽都是最疼侄女的。”

湘岐道:“姑媽,二表姊隨阿毑,比姑媽還能說,我在利民司讀了這麽多年書,從沒見過哪個夫子比二表姊還能說的。”

妙暉道:“哎呀,那些個夫子,沒幾個正經人,逛窯子的逛窯子,換小妾的換小妾,你可得離他們遠點。”

湘岐的笑意略微一頓,準備結束這個話題,便道:“多謝姑媽和表姊多次盛情相邀,只是利民司事情很多,我才來不久,總也走不開。”

妙暉唾了一口,“利民司我呸!利屁的民,依我說就是利官司,湘岐,你退學吧,不要跟那些臭男人待在一起,不然遲早出事。”

妙晴連忙打圓場,“妙暉,舅舅是正經的舉人,妹妹也是正經讀書人,他們是清貴之人,怠慢不得,你說胡話說慣了,不要在妹妹面前放粗口。”

湘岐道:“哪裏就是放粗口了,我覺得大表姊嫻靜端莊,隨姑父的知書達理,二表姊快人快語,隨姑媽的伶牙俐齒,才說這麽一小會,我已經學到很多了。”

鄒氏摟著湘岐入席,又跟妙暉道:“你今天不是約了人,還不快去?”

三人吃了飯菜,鄒氏和妙晴帶她來到韶音路散步。時值端午,有數十名街胥前來清路。前幾日,官府已經貼出告示,端午時節不得擺攤,但依舊有幾個零散的攤販挑著蔬果來賣。

一名街胥呵斥攤販,“不長眼呢?看看你後面貼的啥?”湘岐看將過去,原來布告上除了文字,還畫了一個朱筆紅叉的攤販。

幾名攤販聽到動靜,陸陸續續抱著籮筐四散而去,有個老婦人帶著三歲的小女娃,行動不利落,街胥上前一腳踢翻簍子,“你們真是不像話,清了幾天的路,就不信你們不知道,就知道鉆空子,好增加我們的負擔,不給個教訓,你下次還來。”

老婦人一邊蹲下身子撿枇杷,一邊賠笑,“大人,對不住了,下次不來了,勞你尊駕。”臉上是極為諂媚的笑,眼睛裏卻閃爍著經營。老婦人用手肘捅小女娃,小女娃連忙對街胥作揖,“下次不來了,勞你尊駕。”

郎中經常說,做人要收斂喜怒哀樂,哪怕是高尚積極的,也絕不能讓人瞧出端倪。湘岐對郎中極為尊重,因此只要是郎中教的,她哪怕不知緣由,也會照做。她沒有勇氣上前幫忙撿枇杷,目光也很快挪開。

鄒氏道:“潭州的街胥,確實頂呱呱,這樣都好聲好氣跟他們講話,這些擺攤的明明就知道節假日清路,非得鉆空子,能賣幾個錢。”

湘岐道:“確實,潭州的街胥比老家的好太多了。”

鄒氏道:“所以,你應該留在潭州啊,嫁到潭州來,不要再回祁州了。”

湘岐心想,我自然是要留在潭州的,只是姑媽實在小看人,作為利民司的首席大弟子,她不留在潭州,誰能留在潭州?

對面的茶樓上,妙暉問謝子良,“我表妹,如何?”

看得出來,謝子良是喜歡這種膚白貌美還有教養的年輕女子的,不然也不會看那麽多眼。如果這事能成,雲家在潭州城又多了一股助力。

“你表妹很窮吧?”

妙暉雲淡風輕,“自然是沒有你家富裕的,可是,我舅舅是舉人,表妹在利民司學醫,你在衙門做事,你很清楚,利民司會不會要窮人。”

“她看上去真的很窮。”

妙暉道:“我也不瞞你,確實是家道中落,但是家裏邊還是有十幾畝田,一二百兩家財是有的,就算出不起嫁妝,大舅子也不需要你幫襯。”

“那誰說得好,她渾身上下,每一處都刻著貧窮的烙印,恕我直言,我玩不起。”

妙暉道:“利民司,你以為什麽人都能進的嗎?你知道我表妹有多聰明嗎?算了,謝家阿兄看不起我表妹,沒關系,但是有的話,點到即止,你沒必要說這麽難聽,我倒要看看,你找的續弦能比她好多少。”

湘岐道:“姑媽,表姊,前面有一家藥坊,我要去拜訪他們掌櫃,不如就此別過吧,多謝姑媽的款待,我下次再來吃姑媽的飯。”

鄒氏還想說什麽,妙晴卻覺得,既然表妹想走,強行留她就是不禮貌,於是搶先道:“表妹你既然有正事,就去忙吧,下次我再叫人接你。”

湘岐來到藥坊,見老婦人正在買藥,“我孫女嘴唇很白,小師傅給開點藥吧?”

湘岐心想,藥師必然會開阿膠,而不會開更便宜的紅棗和龍眼,作為同行,日後難免打照面,她如何出面阻止呢,除了把簍子裏的枇杷買下來,她什麽也做不了。這時,謝子良走進藥店,湘岐看將過去,不期對上謝子良的目光,見謝子良直勾勾地打量自己。仔細回想在祁州和雁州的經歷,認識的中年男子屈指可數,且多為士人出身,眼前之人油頭肥耳,只怕是認錯人了。

藥工道:“給你開八兩阿膠吧,八十錢。”

“八十錢?不,太多了,可以要二兩嗎?”

“最低四兩,二兩不賣。”

謝子良對老婦人道:“小孩這麽小,別給她亂吃藥,買點紅棗煮紅糖水喝就行了,聽我的沒錯。”

老婦人如臨救星,忙問:“還有呢?”

“沒了,貧血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毛病,去山上找些桑耳。你這枇杷賣不賣?我全要了。”

湘岐心想,果然人不可貌相。猶記得幼年時,她總喜歡通過相貌評價一個人的德行。比如初見譚笑敏,便被她甜美的笑容折服,當然,笑敏人品雖不周正,卻也幫過她許多,這是不能否認的。

每到一個藥店,湘岐總會仔細打量店裏的陳設,藥品的種類,也會聆聽藥工與顧客之間的交談,總想見賢思齊、擇善而從,這個習慣早就刻進了骨子裏。她一邊在店內踱步,一邊想,其實我也有很多優點啊。九歲那年,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如此造化,這麽多年來,在祁山學到的,不僅僅是岐黃之術,也不僅僅是為人處世的道理,更重要的是,現在她的內心足夠寧靜,對未來充滿了信心,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,再也不用擔心天塌下來了。

這時,藥工忽然喊道:“湘岐師姊,是你嗎?”

湘岐在利民司給藥工們做過幾次講學,便道:“師弟你好。”

“師姊,我沒看錯吧,沒想到在這裏能遇到你!我真的太佩服你了,你是我見過所有醫生中最特別的一個,雖然只有幾面之緣,但是你給了我很大的啟發。”

湘岐道:“謬讚了,師弟。這裏有藿香正氣散嗎?快換季了,我擔心有個頭疼腦熱、風寒腹瀉的。”

蕭子牙心想,她可是在利民司啊,利民司什麽藥沒有呢。正沈思間,只見店裏所有的顧客都異口同聲道:“我也要藿香正氣散。”

蕭子牙朝鄒湘岐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,“師姊,你等我一下,我有點事想問你。”待忙完手中事務後,子牙搬出個湘妃椅來,“師姊,有個問題可能比較唐突,現在店裏也沒人了,你能跟我說真話嗎?”

湘岐道:“師弟,如果是我知道的,定然是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”

“你去利民司,給了多少錢?”

湘岐有些錯愕,利民司之所以叫利民司,就是朝廷為了惠及老百姓而設立的官藥坊,向來都是免費辦學的,他曾前往利民司聽講,必然再清楚不過。

子牙也覺得自己有點唐突,但是湘岐師姊極為真誠,不然也不會每次講學都講到嗓子幹啞,思及此,他包了一些陳皮和雪耳遞給湘岐,湘岐推道:“你知道,利民司有這些的。”

“利民司是利民司的,我的是我的,你拿去送親友也好。”

“師弟的心意我領了,但我在潭州確實沒有親友。”

“師姊,我問的問題可能有點冒犯,但是,我學了十年的醫,論學識不比你差多少,考試時發揮也還行,但是郎中不要我,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們隨了多少禮?不瞞你說,我給其中一個夫子包了兩金,他退給我了,我不是很懂,難道兩金還少嗎?”

湘岐道:“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你學了十年,學得肯定不差,不過利民司的醫生學習時日也不短,譚常山出自岐黃世家,漆常勝更是有近二十年的功底,我從六歲起開始在藥鋪打雜,雖然學得不好,但是運氣好一點,納賢時考的是草藥,剛好是我的強項。其實利民司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,你只是運氣差了一點,利民司三年納賢一次,相信我們很快會再見的。”

子牙見她打官腔,不免失望至極,但這也是人之常情,沒有人願意落人話柄,只是在他心中,湘岐師姊跟別人是不一樣的。

“多謝師姊勸告,三年後我會繼續參加納賢的。”

湘岐起身道:“那就不叨擾師弟了。”她轉身欲走,見那中年男子竟然在柱子後偷聽,好在身正不怕影子斜。

湘岐掀開簾子走出來,正思量著要往哪邊走,中年男子尾隨而至,竟欺身過來嗅她的脖頸,湘岐不動聲色地閃開,暗叫倒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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